她是我在一次聚會上認識的一位老大姐,就叫她D姐吧。那時D姐剛剛梅開二度,新婚燕爾,新科丈夫是個比她小五歲的白人,在一家大運輸公司里工作。我們以前雖然從未謀面,卻相談甚歡。沒想到聚會過后不久,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她可能要離婚,想先回一趟香港,問我能不能幫她接收轉(zhuǎn)寄一些律師信件,然后就講起了她的經(jīng)歷給我聽。
D姐是70屆老大學生,只念了一年大學就碰到文革,后來分到北京一所中學當老師,她在北京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也許因為太年輕幼稚,也許因為異鄉(xiāng)的生活太孤獨寂寞,沒交往幾次就把終身托付給了他,婚后才發(fā)現(xiàn)兩人性格差異太大,D姐聰明能干,活躍健談,他卻呆板木吶,不諳世事,又固執(zhí)偏狹,喜歡猜疑,一天到晚兩個人說不上幾句話,但一開口便以吵架告終,日子過得比白開水還沒味道。兩年后D姐快刀斬亂麻,果斷離了婚,并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投奔香港的親戚去了。D姐在香港臥薪嘗膽,過了一段十分艱辛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自己有了可觀的積蓄和生意,這時女兒也長大了。女兒上了大學后,D姐再次感受到了空巢期的孤單,于是萌生了尋找第二春的念頭。
D姐在多倫多有些不親不疏的親戚,這些親戚們給她介紹了兩個中國人和一個洋人,安排在同一個星期里見面。D姐持免簽證的香港護照到多倫多的第二天就在一家茶樓里跟第一個中國人見了面,那個老實巴交的中國人沒給D姐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說話跟擠牙膏似的,問一句答半句,生性健談的D姐一杯茶沒喝完就起身告辭,那人只會搓著手說:“怎么這么快就走?”也不說開車送她一下。
“中國男人實在太無趣,太不解風情了。”D姐嘆了一口氣,把他三振出局――從候選人名單中劃掉了。然后準備赴下一個洋人的約會。
約會在咖啡廳里進行,洋人對D姐十分殷勤體貼,還不住地夸D姐長得漂亮,說她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CHINESELADY,直夸得D姐芳心大悅。聽到這兒我差點噴飯――如果我正在吃飯的話?陀^公正地說,D姐即使是二八青春,風華正茂,也是跟“漂亮”這個形容詞不太沾得上邊的,更不用說人那個什么珠黃了?墒,聰明如D姐,在裹著贊美糖衣的炮彈面前竟然不堪一擊,完全喪失了明是非的能力,飄飄然地以為自己真有閉月羞花之貌,或沉魚落雁之容。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約會越進行越投機,氣氛越來越溫馨,洋人不失時機地叫她“WAITAMOMENT”,便跑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氣喘吁吁返回,右手放在背后站在D姐面前。還沒等D姐反應過來,那洋人突然“攸”地從背后舉起了一枝鮮艷欲滴的紅玫瑰,然后單膝跪地,向D姐求婚。
天哪,這么浪漫!這不活脫脫電影里白馬王子向公主求婚的經(jīng)典鏡頭嗎?從“拿起筆做刀槍”的年代里走過來的D姐,哪想到活到知天命之年還能當一回灰姑娘,享受到年輕時夢寐以求都得不到的浪漫和情趣,她完全徹底地被俘虜了,無可救藥地陶醉在羅曼締克之中。
“就是他了!盌姐堅決地對親戚說,無論如何不肯再去與另一個中國男人見面。
接下去的步驟無非就是注冊結(jié)婚,踏上紅毯,步入洞房這一類的瑣碎細節(jié)。
春風又綠江南岸,D姐的第二春幸福浪漫得叫人羨慕。洋夫君進屋必先給她一個大大的HUG,開口必夸你今天真BEAUTIFUL,吃飯必說CHINESEFOOD很DELICIOUS。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
然而,一段時間以后,D姐開始發(fā)覺洋夫君上班時間越來越少,后來干脆不上班了。這時D姐才知道夫君在所謂的大運輸公司上班,實際上是個開長途大卡車的司機,按說工資是很高的,條件是長年累月在外面跑,有時橫貫加拿大東西方,十天半月才能回一趟家。D姐的夫君可不想一輩子吃這份苦,他以為香港人都很有錢,和D姐結(jié)婚就是準備吃她一輩子,所以屢屢把公司派的跑長途活推掉,只接些短途的,公司看他這樣,索性就把他解雇了。D姐知道真相后當然不干了,她雖然有些錢,私下在多倫多也有房產(chǎn),但是這些財產(chǎn)可不是準備用來養(yǎng)丈夫的。她好言勸告夫君男子漢要有責任心,就算她不需要他養(yǎng),他也得有個工作做保障。夫君此時原形畢露,毫不掩飾好吃懶做的本性,他不僅不聽勸告,反而伸手向她要錢,要不到錢就罵“你這個UGLYCHINESEWOMAN”,全忘了娶她時一口一個“BEAUTIFUL”夸得像朵花似的。當然,有時他也會跪下認錯懺悔,把自己罵個一錢不值,罵得D姐又恨又可憐他,只好再給點錢了事。
但她知道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在又一次吵架過后,她堅決不再給錢,洋夫君就用取消擔保移民來威脅她,D姐以為他說說罷了,哪里真的會那么絕情?墒撬驼娴哪敲唇^情,第二天立刻給移民局打電話,打完了才告訴她,如果她答應他的條件還來得及。到了這一步D姐才徹底清醒過來。
D姐畢竟在香港摸爬滾打了20年,早就鍛煉出女強人性格,她什么世面沒見過,什么風浪沒經(jīng)過?“小小鬼佬就想讓我屈服?有沒有搞錯?不就是個移民身份嗎?姑奶奶我還不希罕!”她連夜請了律師,果斷賣掉房子,把錢隨身帶回香港,正好趕上友人要到東南亞投資辦廠,她立刻加入股份。兩年后的今天,她在東南亞的事業(yè)平穩(wěn)發(fā)展,而那冗長煩人的離婚官司也終于落下帷幕。
回顧歷經(jīng)三年多的閃電結(jié)婚和馬拉松離婚教訓,D姐苦笑地說:“都是浪漫惹的禍!蔽艺f關(guān)鍵是沒看透浪漫背后的企圖,浪漫本身并沒有錯。D姐說:“沒錯,可惜中國男人太不浪漫了,否則我也不會給鬼佬的浪漫騙了!辈恢T位男同胞們聽了這話作何感想?
(后記:幾個月前D姐回到多倫多處理雜務,執(zhí)意要請我吃頓飯以表謝意。我說吃飯免了吧,如果真要謝我,那就允許我把她的故事寫出來供同胞參考吧。她說行,只是千萬不能把名字公開。我說,當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