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了一場噩夢,留給人的是無盡痛苦的回憶和揪心的疼痛。回到奧克蘭, 鳴華消沉了好一陣子,沒有信心和動力去做任何的事情,唯一有力氣做的就是把 自己灌醉,或許只有當酒精充斥全身每一個細胞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解脫。朦朦 朧朧地,看見文怡依舊嬌弱姣好的身影,聽見她氣若幽蘭的呼吸。皚皚的雪山, 清澈的湖水,湛藍的天空,文怡的笑聲。沒有傷害,沒有折磨,一切的一切,都 是那么美好。隱隱約約,還有baby的......鳴華笑了,“哦,文怡,我的文怡, 我的孩子......”然而,當他醒來,身邊除了凌亂的空瓶,什么都沒有了。掙扎 著坐起來,頭痛欲裂,看著鏡中的自己,為“怡”消得人憔悴,一股巨大的無助 的感覺向他襲來,這是自己嗎?他恨這樣的自己。鳴華猛地揮起拳頭砸向鏡中的 自己,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了。“為什么?為什么付出的得不到回 報,反而遭受這樣的打擊?文怡,這樣一個狠心絕情的女人,我該恨她的不是嗎 ?但為什么我卻一點也恨不起來?難道這就是愛嗎?......”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當鳴華狼狽地打開房門,一道紐西蘭特有的陽光刺過來, 該死的,天氣依然這么好,一點都沒有因為他惡劣的心情而變糟糕。家里沒有人, 大概是房東不愿看到家里這樣一個快要死的人,出去散心去了吧。鳴華失落地出 門,走到附近的一個ShoppingMall,腦子里還是文怡,他想她這會兒可能已經(jīng)跟 那個斯文的丈夫到了臺灣了吧。買了兩scoops的冰淇淋,刷卡機顯示“帳戶金額 不足”,店員尷尬地對他笑笑,希望他付現(xiàn)金。鳴華搜遍全身,湊了2塊5,還差 45分,冰淇淋咬了一半,又不好退回去。店長是個中國人,慷慨地一揮手,“算 了吧”。鳴華千謝萬謝,轉(zhuǎn)過身,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走到自動提款機前,掏 出另一張EFTPOS卡,系統(tǒng)顯示“剩余200元”,鳴華的心突地往下一沉,只剩200 元了,那么說只夠維持一個星期的生活了。剎那間,鳴華清醒了很多,他明白是 時候重新來過了。當一個人發(fā)現(xiàn)帳戶上所剩無幾,直接威脅到今后的生活的時候,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那他還有什么理由頹廢,還有什么心情去顧及其他的事情 ?對他來說,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掙錢養(yǎng)活自己。
回到原來的工廠,情勢依舊不樂觀,老板還是脾氣不佳。不過這一切鳴華已 經(jīng)不在乎了,盡可能地搞到鈔票才是最重要的。鳴華拼命地工作,只有把自己埋 在隆隆的機器聲中,對著既煩瑣又枯燥的機床,他才可以集中精力,不去想其它 令他困擾的事情。然而,只要一有空隙,他的腦海里便會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那個熟 悉的身影,高高的馬尾辮,清秀的面容,燦爛的微笑。天哪,他還是那么地思念 她,盡管她傷透了他的心。每每此時,鳴華只能狠狠甩一甩頭,或是干脆閉上眼, 或是干脆到衛(wèi)生間把頭放在水龍頭下猛沖一氣,企圖徹底地把她從腦海里抹去。
可是這又怎么可能?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如果要怪,就只能怪自 己用情太深以至于難以自拔吧。周末,開車路經(jīng)City,看到奧市的Landmark,Sky Tower,不由地想起那個在天空城夜晚,那個和文怡共進晚餐的美妙夜晚,那個令 他第一次心動的夜晚,仿如作日。還有著名的皇后街,和別的年輕姑娘一樣,文 怡曾經(jīng)最愛逛街,逛各家時髦的商店,自然不會放過City的各條主要街道。他甚 至有種幻覺,文怡就在她的身邊,沒有離開她,他經(jīng)常可以見到她。曾經(jīng)有幾次, 在路上看到背影酷似文怡的中國姑娘,他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但一旦回過神 來發(fā)現(xiàn)那不是真的,他又會感到極度地失望。他千萬次地在心里呼喚“文怡,你 在哪兒?回來吧!”縱然她的過去讓他感到侮辱,她有丈夫,她和毛利人有染, 她有了他的孩子卻拋下他,她拿走了他大部分的錢,她所做的仿佛是在利用他, 欺騙他的感情,她對不起他?墒牵Q華心里明白,只要她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輕 輕地對他說一聲“我回來了”,他絕對會敞開雙臂,迎接她,不計前嫌,擁抱她 一生一世,直到他倆一同死去。在他心里,對文怡的那份愛早已遠遠地超過了對 她的恨。幾乎每夜他都會夢到她,他看見她依偎在家輝的懷抱,抱著他和她的ba by,眼里有母親的慈愛;他看見毛利人亞姆粗暴地摟著她,她像只無助可憐的小 鳥,淚眼里充滿了哀怨與恐懼;他又看見她穿著長長的白紗向他走來,圣潔非凡, 眼里滿是幸福。他好想抱抱文怡懷里的娃娃,可她的丈夫阻止了他;他好想保護 在亞姆凌辱下的文怡,可是他沒有能力;他又好想牽著她的手,親手給她戴上鉆 戒,可是一瞬間,她消失了?偸窃谶@樣的驚恐中醒來,鳴華甚至懷疑自己是否 有一天會崩潰了。
自文怡離開后,鳴華的睡眠一直不好,昔日精神熠熠的小伙子竟也憔悴了許 多,頭上也依稀可見幾根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白發(fā)。愛情呵,真是個折磨人的東 西。朋友們以為鳴華是工作太辛苦,積勞成疾,紛紛勸他去醫(yī)院檢查一下,鳴華 只能苦笑,如果真要是有病,那也是“相思病”吧。莎士比亞曾經(jīng)評價德伯家的 苔絲,”性格決定命運的悲劇“,鳴華是個感情豐富,思想細膩的人,或許正是 基于他這樣的性格,那份感情的創(chuàng)傷才會久久無法平復,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時間如流星般轉(zhuǎn)瞬即逝,轉(zhuǎn)眼三載,奧 克蘭依舊繁華且平靜,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來到這里求學,定居。熙熙攘攘的大街, 隨處可見靚麗活潑的年輕姑娘,三三兩兩地笑著鬧著,那么地快樂,無憂無慮, 一如三年前的文怡。已近而立的鳴華,顯然滄桑了許多。工廠業(yè)績有所好轉(zhuǎn),經(jīng) 營情況漸入佳境,老板十分信任鳴華,大小事情都交給他處理。畢竟在廠里最困 難的時候,鳴華沒有離開。一年半以前,鳴華搬離了原來的住處,臨走的時候, 熱心的房東拍著他的肩,對他說,”小伙子,該成個家了!兵Q華現(xiàn)在的住處, 離City不遠,房間不大,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皼]有家,哪兒還不是一樣! 二樓的房間,可以依稀地看見天空電視塔。夜深人靜的時候,站在窗前,凝神遙 望,浪漫的回憶輕輕敲及心靈的角落,星星作證。鳴華有點覺得現(xiàn)在真的老了, 再也沒有了那時候一個人開車去旅游的瀟灑,三年了,除了回國一次,再也沒有 離開過奧克蘭。周末的時候,他會到St.Lukes的鴨子湖坐坐,那里有個兒童樂園, 好多好多可愛的孩子,鳴華愛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天真爛漫的樣 子,鳴華有種從未有過的愜意和輕松。他常常想,他和文怡的孩子這會兒也有三 歲了吧,一定也像其他的孩子那樣活潑可愛吧。這樣的思念會越來越深,鳴華多 么希望能有個孩子叫他一聲“Daddy”。∵@幾年,鳴華也試著和女孩子交往,其 中不乏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可是鳴華這邊總是提不起精神,結(jié)果也都是不了了之。
而文怡,依然是鳴華刻骨銘心的愛戀。大約在兩年前,在朋友的影響下,鳴 華接觸到了因特網(wǎng)。他用600元買了個Second Hand的PC,裝上全中文系統(tǒng)。八個 月前,在Yahoo 的聊天室里溜達,無意間認識了一個叫“Memory”的女孩子,“ 怎么會叫這個名字呢?有什么值得回憶的故事嗎?”鳴華問,“是啊,很久以前 的事了”!艾F(xiàn)在你過的好嗎?”“......帶著女兒住在一個傷心的城市!薄 你有個女兒嗎?”“是呵,她是我的依靠。”“你在哪里?”“奧克蘭!...... 每晚晚飯后,他們都約好了見面,然后在聊天室開個小房間私聊。漸漸地,他們 似乎越來越有默契,互相傾吐心聲,分享每天發(fā)生的事情。有的時候,鳴華的電 腦系統(tǒng)會出故障,進不了 Yahoo,他們就彼此交換電子郵件。如果一天收不到對 方的郵件,他們就會覺得心里空空的,很是焦慮。鳴華覺得網(wǎng)絡(luò)真是個奇妙的東 西,虛幻而又真實,無情卻是有情,無聲更甚有聲。文字可以帶給人真切的歡樂, 也可以鼓勵人。有的時候,鳴華甚至感覺“Memory”就是文怡了,他可以那么坦 誠地向她傾訴心扉,信任她。然而想到這里,他又知道自己在犯糊涂了,怎么可 能呢?直到有一天,“Memory”給鳴華發(fā)了一個很短的message,“我們見面吧。 ”......
于是,2000年的圣誕前夕,他們相約見面了。地點是在奧市的標志建筑---- 天空電視塔。本來鳴華想換個地方,因為每次去那里,都會觸及他內(nèi)心的傷口。 但“Memory”堅持在那里,鳴華也只好依了她。晚上 7點,華燈初上,入夏的夜 晚,格外涼爽,鳴華找了個車位Park好車,心里有點忐忑地走向再熟悉不過的天 空城.“ Memory”是什么樣的呢?他一直在想。他有點怨自己,為什么事先不讓 她描述一下自己的外貌。而“Memory”似乎對這次的見面很有信心,她說經(jīng)過這 么長時間的交往,彼此心靈的相通會讓他們認出對方的。呵,鳴華有點自嘲,自 己都30歲的人了,竟還玩這種毛頭小伙的把戲。唉,無奈地搖搖頭,不得不硬著 頭皮走過去。此時的天空城,似乎還不那么繁忙,只是不斷的有車停下來,人們 進進出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停下,耐心地等待著。她 會來嗎?鳴華不斷地看表,約好了7:20。她吃了晚飯嗎?也許呆會兒該帶她去吃 頓晚餐,邊吃邊聊。他胡亂地想象著,想象著她的樣子,想著呆會要說的話。驀 然地,她看見前面塔腳邊一個有點熟悉的背影,正紅色針織的毛衣,勻稱的身材, 頭發(fā)很有型地盤在頭上,看樣子也在等著什么人。她就是“Memory”嗎?鳴華狐 疑地慢慢走過去,正巧,那女子也將頭轉(zhuǎn)了過來......當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 時間仿佛停止了!拔拟薄傍Q華”......萬分的驚異統(tǒng)統(tǒng)寫在兩個人的臉上, 就這樣不知對望了多久,文怡顫抖著嘴唇,低下頭,有點不知所措,“鳴華,怎 么會是你?怎么會這樣?”“…難道你就是’Memory’嗎?”當文怡再度抬起頭 的時候,兩行清淚從她的面頰上流下來,楚楚動人。鳴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他這才仔細地看向文怡,幾年過去了,原來那個單薄清瘦的小女子,如今已經(jīng)多 了幾分成熟的風韻,如果說三年前她像一只可憐無依的小鳥,那么如今的文怡, 儼然一株淡雅堅毅的傲菊,讓人感覺堅強自信了許多。
“鳴華,這幾年......你過得好嗎?”在Sky City的音樂餐廳里,這一對三 年未見,恩怨情仇的情侶終于面對面又坐到了一起。文怡看著眼前的鳴華,恍如 隔世,她覺得沒臉再見他,當年她那么深地傷害了他。然而從鳴華的眼里,為什 么她感覺不到一點恨呢?他依然那樣深情地望著她,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我,......”鳴華輕笑,低下頭,攪攪杯中的Cappuccino,“很平淡,不再企求 轟轟烈烈!薄澳阍趺礃樱柯犝f......你的女兒......?”文怡咬咬嘴唇,望向 窗外,緩緩地說道:“你說安妮是嗎?她很可愛,已經(jīng)兩歲多了!碧岬脚畠, 文怡仿佛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爱斈晡易灾m不住家輝,向他攤牌了我們的關(guān) 系,并告訴他我已經(jīng)懷上了你的孩子。沒想到他沒有說什么,讓我跟他回臺灣, 把孩子生下來,如果是男孩,可以繼承他的家業(yè),他不在乎。他說他的父親已經(jīng) 松口,不再計較我,也同意他把我接回去。所以我......”文怡停了停,看了一 眼鳴華,每次提到這些,都會有種莫名的心酸,她知道,正是由于自己的虛榮和 絕情,辜負了善良的鳴華。“我跟他回了臺灣,但沒有直接去見他的父親,他把 我安排在另一個住處安心養(yǎng)胎,我明白他一心希望我生個男孩,討好他的父親。 然而八個月以后,我生下了安妮,頓時間,他的希望破滅了,他根本就不正眼瞧 我們母女一眼,孩子剛滿月,他就打發(fā)我?guī)е畠夯丶~西蘭,要么留在臺灣,從 此與他兩不相干。也許這就是我得到的報應(yīng)吧,自己種的苦果只有自己來嘗。在 臺灣我舉目無親,沒有辦法,只有回到奧克蘭;貋硪院螅液芟肽,總是回憶 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光,雖然過的并不富裕,也挺辛苦,但那卻是最快樂的。然 而,那時候我卻不懂得珍惜......我終于明白,一個女人,如果首先想到的是怎 樣依靠男人,想著如何從男人身上得到實惠,那她總有一天會被男人拋棄。一個 人帶著女兒,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和不便。我在一個技術(shù)學校報了一個Child Care的課程,白天上課的時間把女兒送到學校的幼稚園。周末在一家中餐連鎖店 打工,雖然辛苦,但可以維持和孩子的生活。哦,其實你也都知道了吧,這些我 在網(wǎng)上都已經(jīng)告訴你了,F(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在離家不遠的一個 Child Care Centre做保育員......”鳴華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聽著她的傾訴, 他的心又一次悸動起來。他感到自己又看到了希望,這一次他絕不放手。
兩個小時過去了,文怡看看表,她說她把安妮丟在了隔壁鄰居家代為照看, 應(yīng)該回去接她了。鳴華聽到安妮的名字,忍不住提出要去看看他的女兒。見到安 妮的時候,已近10點,小姑娘已經(jīng)睡著了。鄰居是個南京來的國際留學生,很喜 歡安妮,經(jīng)常幫著照顧,雖然有點晚了,她似乎也并不在意。鳴華抱著安妮回到 文怡的家,看著懷里這個輕輕的小Baby,一定在做美夢吧,不然怎么睡著了還甜 甜地笑,長長的眼睫毛一眨一眨,似乎又根本沒有睡著,跟人鬧著玩呢。真是小 可人兒,鳴華想,他的眼睛一定非常地漂亮吧,或許非常像自己。鳴華真想就這 么抱著她,一直抱著。文怡靜靜地跟在鳴華后面,直到鳴華把安妮放在床上,她 才跟著他出來。站在這個陌生的房子里,鳴華竟然有種家的感覺,他明白這一定 是文怡和安妮給了他這樣的感覺。好幸福的感覺,讓他有點陶醉了!拔拟彼 叫住了她!凹藿o我好嗎?”今天一直說話甚少的他語出驚人。文怡顯然是被嚇 到了!傍Q華......”“我是認真的,文怡,你,我,還有安妮,讓我們生活在 一起吧!薄翱墒区Q華,我。。。我對不起你啊......我......我......”文怡 哽咽了,她懊悔地說不下去,”“別說了,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說!兵Q華捂住她的 嘴,不讓她繼續(xù)說下去,他輕輕地擁她入懷,然后緊緊地抱住她,希望他并不強 壯的胸懷也可以帶給她一絲溫暖和安慰!拔拟歼^去了,我只讓你知道,我 愛你!甭牭剿@樣的表白,文怡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苦悶,多年來的復雜情感交 織在一起,在這一刻終于在心愛的人的懷抱宣泄出來,文怡痛苦失聲。鳴華沒有 再說什么,此時無聲勝有聲。夜在繼續(xù),愛在燃燒,一切將升華為永恒。
以后的周末,鳴華總愛帶著文怡還有安妮去鴨子湖,安妮很愛跟孩子們一塊 兒在游樂場里蕩秋千,騎木馬。鳴華和文怡就牽著手坐在旁邊的木凳上看著她, 享受著這幸福的時光。他們計劃著冬天的時候帶著安妮再去阿廬佩河玩一趟。
雪域情緣,網(wǎng)路奇遇,愛情往往就是那么不可思議,誰說人生一定平平淡淡 ?